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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回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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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華鳶坐在馬車上的時候,一度覺得很暈。他的腦袋裏塞滿了本來不該有的東西,身體裏像是堆積了大量垃圾,他想要放肆地嘔吐,將所有不幹凈的東西都從體內倒騰出去。

一直閉著眼的晏存繼終於開口了:“我這毒要十天才發,你這麽快就有反應了?”

季華鳶沒有說話,只是向他平直地攤開手。晏存繼感受到,睜開眼低嘆一聲,掏出一個三角形的紙包放在他的手心裏。“我說到做到,別像是我欺負了你似的。”

那是一個粗黃色的小三角包,看起來更像是算命先生用來糊弄人的東西。季華鳶定睛看著它,然後收起手,沈默著閉眼靠在車廂裏。

清晨的帝都已經漸漸喧鬧起來,臨時找來的馬車很小很簡陋,季華鳶和晏存繼相對而坐,膝蓋會隨著顛簸不時地撞在一起。

晏存繼伸手在他膝蓋上摁了一摁,點頭道:“嗯,我控制得很好,沒傷到你的筋骨。”

季華鳶皺眉,閉著眼將雙腿向側面偏了偏,並不搭腔。

晏存繼笑了:“別這樣。你受傷不輕,但我損失了殺軍和阿九,怎麽說,該難受的也是我。”

季華鳶依舊不說話,像是已經睡熟。

晏存繼湊近了,盯著季華鳶緊閉的雙眼,低聲道:“奇了,我還以為你至少會再問我幾句,關於你爹娘的事。”

“我不想聽。”季華鳶開口,聲音無怨無怒無悲無喜,只是空蕩蕩的平白。

“真的不想?”

“真的不想。”季華鳶停頓了一下,閉著眼又道:“晏存繼,你這個人真的太讓我惡心了。你別再說話了。”

晏存繼真的就沒再說話。而後,一路靜默。

按照事先說好的,晏存繼將人放在距離北堂王府的街口,然後季華鳶自己回去。

晏存繼面上風輕雲淡,但終歸是折兵損將,內傷頗深。在南懷,王府街口無百姓,而且有侍衛常駐。現在的晏存繼,當真不願意再看到那些個侍衛局總兵臺的人。剛剛行車到隔著一條街的早市口,季華鳶就被趕下了車。季華鳶看著那輛馬車匆匆地離開,什麽也沒說,抿緊唇轉身走了。

這裏距離約定好的地方還有幾步路。季華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著,黑色的夜行衣和一身的血跡與這熱鬧而幸福的人間街市格格不入,來往行人沖撞,季華鳶兀自低頭疾行。街邊饅頭鋪巨大的蒸籠裏撲騰而起的熱氣迷了他的眼,熏得他有些想哭。

他知道,回去之後,還要面對很多。一次計劃周密、勝券在握的聯合任務如此慘淡收場,北堂王重傷,總兵臺損兵折將,無論是北堂治還是東門,都不會放過他。更何況,還有北堂朝。

季華鳶很想回去看一看北堂朝的傷,但他又猶豫著,他不想回去。

或者說,他不敢回去。他太害怕自己會在那雙眸子裏看見哪怕一絲的失望、一絲的狠絕。一晝兩夜,他的心早已千瘡百孔,現在,真的再受不起一點摧殘。

哪怕,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。

繞過喧鬧的集市口,是一條非常窄短的小巷。巷子裏很靜,和集市口隔著一堵墻,卻像是兩個世界。走到巷子頭再左拐,就是約定好的地方。那裏會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呢?是朝廷的官兵還是東門的暗衛,又或者,什麽都沒有。

晨風很冷,季華鳶的一身黑衣破落,胸口背後還是那麽痛,悶悶的。季華鳶想到,自己當胸中了一箭,能活到現在多虧了自己胸口那塊護他性命的鋼板,他伸手捂上它,深深吸了一口氣,然後提著步子走過去。

拐過那個巷尾,季華鳶擡眼,看見兩個人。

飲笙,翟墨。

他楞在那裏。

飲笙和翟墨本來只是隨意地站在一起,時不時說上幾句話,季華鳶剛一拐出來的時候聽見的是“東門的新人太水”這一句,恍惚間,給了他一種昨天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的錯覺。翟墨終於等到季華鳶出現,立刻抖開手上的大氅迎過來,一把將他兜住,在他的領口下邊系得結結實實的,打量著他問道:“怎麽樣?晏存繼沒有難為你吧?”

厚實的大氅隔絕了冷颼颼的晨風,一下子就暖起來,季華鳶呆呆的,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飲笙的目光也不似從前冷漠,反而帶著一絲寬慰的笑意。他走過來,手指直接摸上了季華鳶的肋骨,一根一根地摸到胸口,然後長出了一口氣:“沒事,骨頭沒有震裂。”

“老師……”季華鳶呆呆地看著飲笙,飲笙只是溫潤地笑:“王爺都和我說了。”他說著,拉起季華鳶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裏拍了拍,說道:“王爺不是不想親自來接你,只是他那個傷口,真的動不得,我強把他壓下去的。”

季華鳶一楞,他又哪裏想過北堂朝竟然想著親自來接他。

“他的傷,怎麽樣?”他終於問出這一句。

翟墨回道:“失血很多,傷口很大,但好在已經控制住了,剩下的只是靜養。”

季華鳶這才從心底長舒了一口氣,總算,北堂朝沒有再受什麽重傷。這一晝兩夜,人間地獄走了數個來回,此刻聽到這一句,他的心才真正地落了底。

季華鳶想,大概北堂朝現在真的,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憤怒。他不能來,便派了最可靠的兩個人來,一個是自己最信任的老師,一個是他最信任的屬下。這條街的所有在崗官兵都沒有出現,沒有聲勢浩大,只有這兩個絕對能夠給人安全感的人站在這裏,看見他過來,然後拿著衣服迎上去。

一個問他:你有沒有受欺負?另一個告訴他:你沒事,沒有重傷。

這樣,很好。出乎意料的好。

季華鳶將解藥交給飲笙回去研究,然後隨著二人一起回王府。

出乎他意料的,王府裏沒有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的下人,沒有成堆的禦醫,沒有宮裏來奉旨探望的太監,什麽都沒有,王府裏,一切如常。

越是平靜,季華鳶心裏就越是著急,他的心口像是長了草,他越走越快,最後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跑到了主院門口。

然而,他的腳步,卻在主屋門外突然剎住了。季華鳶望著那半開的門,突然怯了。

翟墨和飲笙停在他身後,不說話。他們兩個人突然默契地沈默了,沒有人勸他:你進去吧,王爺在裏面等你呢。

空氣像是僵住了。

“華鳶?”北堂朝突然在裏面出聲喚他:“華鳶?楞著幹什麽,你進來啊。”

季華鳶長吸一口氣,周邊的空氣好像又一次流動起來。

北堂朝說,你進來啊。就像,他本來就應該理直氣壯地進去,像從前一樣,理直氣壯地坐在床邊給他看傷一樣。

飲笙在背後嘆了一口氣:“傷口現在應該是最疼的時候。”

言下之意,你再不進去,北堂朝真的更難受了。

季華鳶咬了咬牙,終於擡腳上前,將半開半合的門打開,然後邁了進去。

北堂朝剛剛指使下人將他扶起來,上身靠在床頭上,他此刻脫去了帶血的黑甲黑衣,換上一身素凈的白袍。他看季華鳶進來,有些虛弱地向他一笑:“你回來了。”

季華鳶看見那搭在床邊上的左腿,從膝蓋到大腿根都纏上了雪白的布,已經看不見血色了。他走上前去,指尖輕輕在那條腿上撫過,他的喉頭像是梗著什麽,他死死地咬著唇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也一個字都不敢說。

北堂朝了然地一笑,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讓他坐在床邊上,道:“止了血,包了紮,這就算是好了。這傷看著嚇人,無非也就是一個大點的口子。我也真是的,竟然讓一只畜生咬了一口。”他說著,像是突然想起什麽,問道:“你呢?你的傷呢?”

季華鳶搖了搖頭,他摩挲著自己胸口的鋼板,輕輕說道:“老師說骨頭沒事,後面的都是皮肉傷……這次,多虧了它。”

北堂朝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,他將季華鳶的黑衣從對襟那裏解開,將鋼板翻出來仔細端詳。那只精鋼細刻的剪尾鳶依舊那樣生動,散發著勃勃的生機,明快而活潑。下面那四個字,沒有什麽花樣的鏤刻,卻讓人心驚動魄。平平安安,北堂朝的手覆上去,幾乎舍不得挪開。

平平安安,這是他替季華鳶向老天索要的,最美的承諾。

上天終不負他。

那一夜的血腥,獵物逃脫的遺憾,一瞬間蕩然無存。屋子裏只有兩個人,他和季華鳶,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,彼此都受了一些傷,但好在都沒有大礙。時間撫慰,總會痊愈。

北堂朝不想說對不起我竟然沒有認出來那是你。這話太蒼白了,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,即便有那一箭射錯,卻因為有了他之前為季華鳶準備的這個護心甲、因為季華鳶即使偷偷溜出門也會記得穿這件特殊的衣服,那個錯誤,沒有變成錯誤,反而變成了一個,美麗的奇跡。

北堂朝撐著身子湊過來,季華鳶嚇得一抖,擡手就要扶他回去,可是北堂朝卻順勢將他摟進懷裏,季華鳶詫異著小心翼翼地擡起頭,北堂朝笑,在那人顫抖的眼瞼上輕輕一吻。

很輕,但是,很動情。

“華鳶,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家來,真好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季小受終於回家了,小攻其實一直在等他。

我想,讓季華鳶自己走回去,雖然只是短短一段路,但是,足以說明他自此之後將要做出的改變。

大家五一哈皮~~出門玩的話要註意安全~~群抱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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